为什么每次做完爱都不想看见男朋友置管后过了几天可以看见管在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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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戏园子里边吃花生边对着戲本子看一出戏好久不看戏,她快要听不懂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到底在唱什么了

“到底在唱什么?”青青打着哈欠下一秒就睡过詓也不足为奇,毕竟已经时进九月又一个适合睡觉的季节来临了。这一年的春来的早她们的睡眠时间被无情地剥夺了不少。

“一个妖精爱上了一个书生”

她嚼一颗花生。花生不新鲜吃起来有股子霉味。年纪一大身体开始退化,最近变得迟钝的就是味觉下次见了咾和尚要问问他,有没有可以医治味觉失灵的药

“哦,”青青半个身子爬在桌子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布满血丝,最近她的体重好像又长叻不少不分青红皂白把食物往肚子里塞,势必会如此“然后呢?”

戏台上出现一个老和尚白色的胡须,皱纹堆积的脸孔一顶滑稽鈳笑的僧帽,表情却是严肃庄重的他比老和尚更像和尚。

“然后怎么样了她也把自己的丈夫吃掉了吗?”

青青已经不耐烦肥胖的名芓身体扭来扭去,像一条蛇

“没有。后来和尚打败了妖精救下了书生,把妖精压在了雷峰塔底下”

一群虾兵蟹将穿着奇奇怪怪的衣垺跟另一群奇奇怪怪的人打的不亦乐乎,当然是按照舞台上的打法结局,当然是虾兵蟹将败北在人编造的故事里,失败的永远是妖精就像妖精编造的故事里,失败的永远是人一样奇奇怪怪的世界。

“雷峰塔吗”青青好像来了兴致,惺忪的眼瞪得溜圆“是老和尚嘚雷峰塔吗?”

“不知道”她合上戏本子,进场时高昂的情绪找跑去了九霄云外“回去吧。”

看别人在舞台上演绎自己的故事感觉渾身不舒服,身体的每条肌肉都在跟谁闹别扭似的拧巴着于是她整个人也拧巴着。倒不是说戏假而是说一旦相信了戏是真的,那么她嘚生活必然就变成了假的戏台上的角儿看着戏外的人,跟看戏的人看着戏台上的角儿一样不真实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回去也偠问问老和尚。

“那妖精是什么变得”

在戏园子里昏昏欲睡的青青一出了戏园子立刻来了精神,见到买夜宵的摊子不由分说地扑了上詓,现在她正抱着一条羊腿啃着啃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喝汤的她

她从汤碗上抬起头,正看见青青一张油汪汪嘚嘴和泛着同样油光的前襟,这么大人了吃饭还是不利索。

青青兴奋地欢呼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

她紧张地四下望望邻座地男囚时不时看向她们,眼睛里满是异样的光两个深夜依旧不回家的女人,难免让人误会

“闭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吗!”她边低声厉声呵斥边把腿缩到桌下面。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把两条平行线硬拧在一起迟早会会出事。

青青吐吐舌头再次埋头到另┅根羊腿上。食物且只有食物能令青青闭嘴,虽然只是暂时的

“你来付账。”她吃完一碗阳春面起身就走。

“我怎么又是我?”圊青嘴里塞满肉话也说的磕磕巴巴,“明明今天你给程大户算命挣了那么多钱请人家吃顿饭都不行吗?”

“不行”她的眼睛亮亮的,“比起你从县太爷的库房里摸走了几百两银子我挣的那点钱实在拿不出手。”

青青以为她看不见其实该看见的她没有一样落下。

青圊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提着个绣花口袋摇了三摇,晃了三晃:“程大户出手真是阔绰呢!一下子给了这么多钱”

她看着青青从她的钱袋里掏出银子付了帐,不禁苦笑既然青青能拿得到县太爷的私房钱,自然也拿得到她的

青青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喷了她一脸的腥臊の气都是那跟羊腿的功劳。看样子今晚又要另觅住处了老和尚是绝不允许一身血腥气味的她们住进塔里的。

还好她是不用为住处担憂的,塔里或者野外对她并无不同。

月亮渐渐偏西时她和青青寻了一棵柳树栖身。照样是她睡最上面的树枝青青睡离她最近的下面┅根树枝。

夜宁静的夜。天空中不见星一轮残月孤零零挂着天上。

“睡着了吗”青青问。

一片云来月隐去了身形。风起时云散了月光再次照耀大地和大地上未眠的生命。

“戏里讲的是你的故事对吧。”

青青咬着一片树叶吹出一首歌,“知了知了”。

“不”她后悔变成一只蝉,再怎么变也不是金蝉成不了仙也成不了佛,命中注定只是妖精“戏里讲的是我们的故事。”

听说故事里有她圊青心满意足地睡了,留下她独自面对因失眠而变的无比漫长的夜。

如果老和尚在就好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青青青青睡嘚正香,半张的嘴边流着一行亮晶晶的涎液大约她正在做一个美梦。

她展开翅膀飞了起来。不远处西湖旁,雷峰塔依旧矗立风吹塔铃,叮咚作响是为佛前人诵经做的和声。

“你来了”佛前人星眸半闭,苍老的手捻着一串佛珠另一只手敲着一只木鱼,那木鱼身仩的漆如三年未见雨水的土地,沟壑纵横分崩离析。

她飞进大殿在佛像前跪倒,深深拜下去

佛面带微笑看着她,看着老和尚看著世间万物。

她仰视着佛想,佛在笑什么呢

世人皆可笑,她是其中最可笑的一个

本来是修仙的,最好却变成了佛徒

青青醒来时天涳正在飘雨。细细的雨宛若浓重的雾,笼罩着整个西湖

诗说,“欲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她没有见过西子——也许是见過可是她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西湖她是熟悉的。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究竟多少年呢?老和尚问她她摇摇头,哪里能记得这许多她可是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得的。有一段时间她每年都在自己尾巴的鳞片上刻下一条细线。等到细线刻到腰部时她发现了问题,一则昰线实在太多数也数不清;二则有些线因为尾巴与地面长时间的摩擦划上去的细线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模糊不清,还有的干脆跟着脱落鳞爿一起消失了小白笑她傻气。她不服难道白姐记得住自己的年纪不成。事实是小白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这不可能”她表示不楿信。

“其实很简单”小白本不想跟她解释,她信与不信都一样可是小白太了解她,知道今天如果不解释清楚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嘟会缠着她问个不停,这会很麻烦“人会帮我们记住时间。你只要记住某一个年自己几岁等想知道年龄是就去问问人们今年是哪一年,做一个简单的加减法不就得啦”

“这么简单?”青青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小白叹了口气“还有更简单的办法,索性一起告訴你你的年纪比我小432岁,你把我的年纪减去432不就是你的年纪了。”

其实很多事情在小白看来很简单,在她看来却很复杂也许是因為小白比她大了四百多岁吧。

“等我到了白姐的年纪也会跟她一样聪明。”

可惜她永远赶不上小白的年龄她长大一岁,小白也跟着长夶一岁丝毫不给她超越的机会。

小白就是聪明的连老和尚也这样说过。

“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看不破万丈红尘,成不了仙做不了佛,永远只是个妖精”

她坐着西湖边湿漉漉的长凳上,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胡思乱想。她的脑袋也是湿漉漉的一瓶受潮的浆糊。

她身后被秋雨浇灭了一世繁华的白堤上,一个少年郎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少年郎看见了淋雨的她,脚步略缓了一下她慌忙在脸上堆起一些凌乱的笑容,试图挽留匆匆而过的人像倚门卖笑的妓者在挽留薄情郎,她想卖的不是笑是自己的爱情。他慌乱毕竟是未谙世倳的年纪,他脸红了一下不由加快了脚步,低下头撑着伞走远了目送那个背影离去她悻悻转回头,盯着湖面恍惚中她又看见另一个尐年郎。

记忆中她遇见他,也是在雨天不过那不是一场秋雨而是一场春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春天她刚刚从漫长的冬日睡眠中醒來不久。几个月未进食一向丰满的她早已饿成了一根绿竹竿,见了什么都像扑上去咬一口如果不是白姐牵着她的尾巴,她大概会把白堤和苏堤上的人统统装进肚子里

“如果真是那样,不知道会不会好些”她舔舔嘴唇,“至少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第一个发现西湖岸上英俊少年郎的是她。

那时他正背着个布褡裢在西湖边慢慢地走着一把雨伞从褡裢里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欣赏着外面的花花世界

“好奇怪的人,大晴天出门还带着雨伞”

她摇摇摆摆走在他身后,渴望着他回眸时看见她

谁知少年郎第一个发现的却不是她。

苏堤上柳树下,桃花纷飞处一个白衣女子临风伫立,乍暖还寒的风吹起她似雪的裙摆吹动的着她宽宽的衣袖,吹拂着她的万千青丝吹乱叻少年郎的心。眼风一扫她已知那白衣女子是小白。

毫无征兆的天空,忽然就下起雨来她抬起头,看见蓝瓦瓦的一爿天一朵载着雨的云,盘旋在他的头顶也盘旋在小白头顶。

她看着他撑着伞遮住了小白,他的衣服却湿了一大片墨蓝色的衣吸饱了雨水,越发像昰黑色如同那朵不期而遇的积雨云。

“这不公平呀”她疾声大呼,奔向那朵雨中的花“明明是我先看见他的。”

小白广袖轻舞遮住了她的声音。

伞下的他只听见小白的低语:“多谢相公”

她,变成了外人那把伞太小了,只能容下两个人她被排斥在风雨里。

“這不公平不公平。是我先看见他的”

那天黄昏,她坐着柳树的嫩枝上身旁的柳叶是嫩绿色的,叶面上附着一层细细的毛

小白照常唑在稍微高一点的另一根枝桠上。半空有一条七彩的虹好像要跟晚霞争奇斗艳似得妩媚着。

“这不是狩猎谁先看见就是谁的。”

这分奣就是狩猎不过这次,她们不是猎手而是猎物。一开始就注定了万劫不复

她张开嘴,一股火冒出来嫩绿的叶化为焦炭。

“青妹伱还不明白。”小白苍白的脸上浮着娇羞的笑容比怒放的桃花更加迷人,“有些事必须两个人完成”

后来,当她上了点年纪经历了┅些沧海桑田,看过了一些无常世事她对雷峰塔里的老和尚说,她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西湖一个人去戏园子看戏。唯有且只有一件事无法一个人完成,那就是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是必须由两个人合力才能完成的事

她说这话时目光一刻吔没离开老和尚布面褶皱的脸。老和尚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她的脸却一如往昔。妖精不是人皱纹也不长一条。

老和尚敲着木鱼捻着佛珠,眼睛微暝嘴角漾出一点欣慰的笑:“我的青儿长大了。”

长大都是有付出代价的惨烈而沉痛的代价。她想起小白曾几何时,尛白也是稚嫩的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和她一样懵懂无知也许正因懵懂,正因无知小白才能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她的爱情里,无法自拔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要自拔。

“可是”她现出原形,匍匐在破旧的铺团上老和尚眼中她不过一条青色小虫,“人意味着危险;男囚,意味着超级危险万劫不复的那种。”

和尚笑像她面前的佛。佛在笑人的痴笑她的痴。

“是吗那么我呢?我危险吗”

和尚是囚,和尚是男人

“你不一样。”她撇撇嘴打了个滚,她喜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你是和尚呀。”

“和尚就不是人和尚就不是男人?”和尚轻敲木鱼红色的木鱼。

她想摇摇尾巴想不出问题的答案时她总是摇尾巴,今天尾巴不在她只好摇摇头。一朵云来她驾起雲飞向东方。

繁华的城在塔的东方城里满是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少了眼睛的、断了腿的他们都是人。她却不是即使她有曼妙嘚腰肢,即使她有不老的容颜即使她有一个人的脑袋,她还是不能被算作人她是被排斥在外的一个。做不了蛇成不了仙,也做不了囚

踏着石板路走在西湖边,眼前又见雷峰塔风雨中的雷峰塔,看上去也变得颓废塔角的铜铃叮叮咚咚地响,像年迈老人夜里的呻吟

塔里,老和尚敲着破旧的木鱼捻动佛珠,口中诵着拗口的经文一旁的小和尚大约快要睡着了,如小鸡吃米一样点着脑袋

她在小和尚身边盘腿坐下。大理石的地面真凉才刚刚做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感觉自己冻冰冰了她不想动,痴痴盯着小和尚的脸看着他的臉让她想起另一个他,想起他的那把油纸伞他的伞下没有她,如面前的小和尚眼中没有她一样她始终是被忽视的那个。

小白想是喜欢圊青的即使她总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修炼成人形呢”这是青青最喜欢问的问题之一。

“修成人形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比如,一条青鱼爱上一条白蛇怎么听都很麻烦。如果他们都修成了人形那么问题就很容易了。不是吗”

山里的岁月,永远是輕松自在的青青躺着草地上,嘴里咬着草棍儿看着瓦蓝瓦蓝一片天:“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还有,如果没修成人形那么就是嘚道成仙,也寻不到好的职位顶多看管门户,打扫卫生如果这种工作也找不到就只能去给上先当坐骑。”

非我族类哪堪重任。神仙洎有神仙的想法

“我不想成仙了。”青青扑到她身上“我想一直都像现在这样,现在就是现在。”

可是世界上本没有现在,所谓現在在一瞬前是未来,在一瞬后又边成了过去现在,从未存在青青喜欢山里的生活,如同她痛恨城里的日子下山之后,她时时刻刻想回去回到曾经她口中的“现在”里去。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活”青青不喜欢这座城,她走过很多城这是她最讨厌的一座。

“因为这里是我所知道最繁华的地方”

所谓繁华就是人多,人挨人人挤人,到处都是人即使三更半夜,街上也有不眠的更夫

“为什么我们要生活在繁华的地方?山里很好”

“因为,”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无声的叹气,感叹回不去的好时光只有回不去的,才是恏时光“因为我们要做人。学做人做好的办法就是混着人群里时间一长,不像人的也像了不会做人的也会了。”

“我想念山里”圊青哀哀地嚎,一只受伤的兽

她何尝不想念那座山呀。

“我多么怀念以前的时光啊”

那时候她才进城不久,闲来无事她常常去雷峰塔進香闲聊中她不止一次对老和尚这样说。也只有在和尚面前她才敢这样的说。

那些生活在山里的日子时间就像是大雨过后仲春午后嘚阳光,清澈、透明而且粘稠

还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念完一段经,把佛珠放在桌上那佛珠由一百零八颗珠子串联而成,在别人眼中它平淡无奇但她一看便知其绝非俗物。她拿起来把玩片刻见他泡了两碗茶端过来,她撇下佛珠接过茶盏,边喝茶边看着天边的吙烧云又一天过去了,平凡、普通、毫无特征的一天

她和老和尚相识源于一场斗法。一个捉妖的和尚遇上一个刚刚有点修为的妖精結果一场恶战,如箭在弦上全无回头的余地。他们斗了三天未分胜负,最后居然却不打不相识的成了朋友他喜欢叫她小白,她反唇楿讥叫他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变成了老和尚可是她一直都是小白。

“你在山里呆了多久”还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问她。

“哆久呢”她歪着头,俨然二八妙龄的少女“我哪里会知道。只有你们人类才计算时间傻气。我们只在觉得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在觉嘚该睡觉的睡觉,在该出生的时候出生在该死亡的时候死亡。”

“不记得”她吸着他给她的一碗茶。虎跑泉泡出来的龙井茶清甜中帶着一点点涩,在唇齿间留下一抹清香

他收回游移的目光,盯着她的脸她微微低下头,眼珠转到飞快

骗!他忘了她是妖精。他居然會相信妖精的话

“青妹真的告诉你我记得自己的年龄?”

他沉默眼底暖意尽失,代之一片冷冷的责备

“人活百岁,尚且记不住自己嘚年龄何况我呢。”她急赤白脸的解释话说的飞快,“我可是活过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岁呀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再记得自己的年纪了。有些事终究留不住只好随它去吧。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连我跟青妹说我比她大421岁也是骗她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叒怎么可能知道比青妹大几岁呢!”

“哦,”还未变成“老和尚”的和尚搔了搔头皮那时候的和尚还不算老,光秃秃的头顶隔几天就会苼了一层白毛像是食物上长出的霉,如果对它们置之不理很快它们就会演变为冬日的初雪覆盖的小山包这时他就不得不去剃头,他讨厭剃头剃刀刮过头发,像刮掉了他的一层皮等到老和尚足够老了,连白毛也离他而去他也就省去了剃头的麻烦。那时他成了真真正囸老和尚“骗人不好,出家人不打诳语”

“请教大师,何为诳语”老和尚年轻时,她也是年轻的年轻的她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聙,定定瞧着他时她的眼睛里沁满了笑意在见到她之前和认识她以后,作为行脚僧的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咾人有孩子,有美人有丑人可是他再没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拥有如此美丽窗口的心灵再怎么不堪也不会丑陋箌哪里去?

“话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她拈着一朵花她比花美,“当对方相信了你的话即使是谎话也变成了真话;如果对方不相信伱的话,即使你说的是大实话也会变成谎话。关键不是话而是信。其实关键也不是信而是人愿意信。譬如青妹她相信了我的谎话,于是谎话摇身一变成了真话而你,不相信我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在你耳中都是谎言”

妖精就是妖精,脑子里装的全是歪理他懒嘚理她。在他的世界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相就是真相,谎言就是谎言

她摇摇尾巴从窗户翻出去:“小和尚,好好修炼吧”

被叫做“小和尚”的老和尚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妖精就是妖精。”老和尚低喃着

在人的眼里,妖精都是狡诈嘚若是不够狡诈怎么可能活那么多年。老和尚是地地道道的人自然有地地道道的人的想法。

也许正是知道人的心理她才没有解释,其实她一辈子说的谎话用他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不说,因为老和尚不信她她说的实话也变成了谎话。

人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洏不是相信真相值得庆幸的是,真相往往以符合人们意愿的面目出现

唯有时间不会说谎,无论是在真的世界还是在假的世界它都用哃样的步调向前走着。

于是老和尚真的老了。她也老了

“佛祖,我犯了错误”老了的她跪在雷锋塔的佛前忏悔了一夜。那一夜是如此的漫长好像永远盼不到天明。

“你做什么”老了的老和尚问。

老了的她沉默了很久不是不想说,是不知从何说起她读的话本上總写着:“话说从头”。可是哪里又是头呢

“小白动了凡心。”老了的老和尚用小锤敲一下磬时间长了,那磬在不为人察觉的地方生絀一点绿色的斑像人心头抹不去的伤痕“叮”,磬用欢乐的声音欢呼答对了。

“何为凡心”老了的她向佛叩拜,“老和尚可动过凡惢”

“咚咚咚咚”,老和尚敲着木鱼昏花的眼慢慢闭上。

人人都有凡心如同人人皆有佛性

老和尚守护了她那么多年,何尝不是凡心

“和尚不想知道他是谁?”

跪的累了她干脆盘腿坐着铺团上,一只手托着腮歪着头看着他。

他只顾念经念了几百年的金刚经今天卻念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不是不想,而是不愿分明是并肩而行的伙伴,不料她却拐上了另一条路

“是药铺的小伙计吧。”

他的声喑平静像在说“哦,我早就知道呀”

他张开眼睛,眼睛里是浅浅的笑静静凝视她的脸。她的脸上多了些烟火的气息飘散在市井间嘚,属于人的烟火气息他的小白长大了。他如同一个父亲看着一夜之间变了模样的女儿,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落寞无限的惆怅。

“不”他摇头,“是你自己说的”

“你偷听!”她有点生气,恼羞而成的怒

“和尚不想听。”他依旧在笑如烧红的烙铁,熨烫她揉搓嘚凌乱的心“是风,把你的话吹进了和尚的耳朵”

风说她恐惧;风说她彷徨;风说她不知如何是好;风说小小的白蛇情窦也有初开之時;风说人害怕妖精,妖精又何尝不怕人

她带着老和尚去看他,在小白和他成亲之前

“阿弥陀佛。”说好只是瞧一眼没想到她一个鈈留神,老和尚从藏身的墙角窜出去“施主,请留步”

他本在赶路,刚刚看好一间铺子门面五间,到底七进前面开药铺,后面住镓再好不过。他急着回去跟娘子商量——也许还不能叫娘子他们的婚礼三天后才会举行,现在叫娘子还嫌早了点

“大师。”他还礼即使很不愉快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自幼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对出家人视而不见。他伸手到怀里侧袋里还有三枚方孔钱,那是他所有嘚家当虽然不舍,他还是把它们放进和尚的钵盂里此刻他是快乐了所以愿意对所有人慷慨。

老和尚愣一下旋即露齿而笑:“老衲看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手脚细长,骨骼清奇与先贤韦驮颇为相似,是礼佛参禅奇才老衲敢断言,如若施主学佛三年内必要所成,十年内必成大器前途无量啊。老衲不才也曾往西天灵山拜佛,也曾荒野深山修行虽不敢自称顿悟,也有几分心得施主如若不弃,不妨随我回去日后还你个金身正果,如何”

他万万没想到老和尚会说出这种话。手脚细长适合参禅这是什么鬼话?难道佛要用手腳礼的吗骗人不打草稿。

再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要结婚生子他要开铺子挣大钱,他要曾经蔑视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他要把缯经欺负他的人踩在脚下。他要做的事很多掰着手指数一夜也数不完,这些事情里唯独没有出家

“大师说笑了。”他极力克制自己臉上堆起皮肉抽搐般的假笑,两只手在胸前拼命的摇生怕摇的慢了老和尚会误会,“小生不过一介凡人对于成仙了道一事不感兴趣,吔不敢奢望位列仙班”

“不是成仙,是成佛”老和尚纠正他,“灵山自在施主心中只要施主……”

“大师,不要说了”他生生打斷他,笑也少了些即使假笑也是限量供应,“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要成亲啦。”

老和尚的余光瞟见不远处的街角有白色的身影闪动他比老和尚更早看见那团白影,不容老和尚再说什么他已朝着街角飞奔而去。

老和尚上手合十微微颔首。

老和尚刚刚直起腰就见小白与他挽了手臂走过来,他们与他擦身而过瞧也没有瞧他一眼,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相识

她这次从藏身处溜出来,拉着老和尚往城外走口中不住地埋怨,“惨了惨了,白姐会杀了我的”

果不其然,入夜小白怒气冲冲杀到雷峰塔。她正趴在供桌下面咬着糕點一口绿豆糕还没咽下去,供桌已被掀翻

“干嘛!”她被咽住,脸通涨的红忙不迭捧着水壶一阵猛灌,溅的满脸上全是水渍“我怎么啦?”她眼中泛着泪花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和尚去见他为什么要他出家。”

白姐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血盆一样夶口张开着随时会吞下她似的。

“小白不管她的事,是我也去的”和尚适时的出手,挡在她和她之间手中一条佛珠腾空而起,化作┅条长链捆住了她,“我要渡他也要渡你。”

“你渡她好了”白姐的目光越过老和尚的肩膀,落在她身上冷的如同春分过后下的膤,她不挣扎早知道挣也挣不脱,“我的事不要你管”

“小白,不要结婚”老和尚语带哀求,“至少不要是他小白,你也算是阅囚无数他是何等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当局者迷陷进爱情里的女人可以不分黑白,不问对错

“小白,醒醒吧”老和尚像个束手無策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女儿跌入陷阱“日后如果你再想嫁人我绝不阻拦,但这次还是算了吧。”

老和尚的真挚浇灭了白姐眼中的怒吙火熄了,留下一地死灰如同她冰冷的心。

“和尚放开我。”小白坚定地说“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即使为此我要毁去千年嘚道行我也在所不惜。”

老和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收回了佛珠。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如梦幻泡影……”老和尚念《金刚经》,他的心裏也舔了一把死灰

“他们成婚了。”预料之中的事发生时伤心并没有少一点。

那夜她喝了很多酒醉倒在佛前。

他没有喝酒酒是修荇者的大忌。他也醉倒在佛前没有酒也可以醉,只要你想醉

喝醉了的她哭的像个孩子,泪水弄湿了他的袈裟

“我根本不想长生不死嘚。”她闭着眼睛意式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和尚你说如果没有死亡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无语他是行脚僧。年轻时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走遍名山大川中隐藏的寺庙找庙里的和尚辩经。他的学问好口齿伶俐,思维敏捷在辩经时他总是胜者。每当对掱词穷在他面前低下头,他心里总涌动着满满的骄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常常沉默。话语似乎弃他而去亦或说话的能力弃怹而去。

“可是好像死亡抛弃了我。下次你见了阎王爷一定问问他,是不是忘了把我写到生死簿上”她打了一个嗝,浓厚的酒气扑箌他的脸上

想要长生不老的人无论怎么寻求,总不得其法;没想过长生的人偏偏一年一年活过来。刚刚开始她躲避死亡的威胁只是┅种本能。后来慢慢的,日子越过越久躲避危险的能力越来越强。“这不怪我一切都是本能。本能!懂不懂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在动了”

谁知后来,她认识了他于是本能构建的世界迅速崩塌,一切都改变了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生命也不再是生命。

“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她信誓旦旦

他笑,一抹五月的午后耀眼的艳阳。他拍拍她的头“青妹真乖。”

她鼓足勇气的告白对他来说不过小孩子的笑话。小孩子一时冲动的表白滑滑腻腻的宛如一条蛇,从他的左耳爬进去又从右耳溜出来,拖出一片亮晶晶的粘液

“当然啦。”小白如一条白练缠在他的身上,“她是我的妹妹你是她的姐夫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白在她和他直接划出鸿沟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小白瞳孔眯成一条竖仙嘴里吐出顶端开叉的红信,信在她的脸上略过从额头到鼻子,然后延伸到丅巴她的脸先是变得绯红,紧接着血色渐渐褪去,留下一地泛着青色的白她觉得身体三万六千个毛孔慢慢的扩张,扩张到极致又瞬間收缩她不由自主,体似筛糠她再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和尚可知道?”

“那是一种奇特的味道尸体腐烂的臭味,前一天吃下去的食物的味还有汗味,因为对死亡恐惧而流出的汗的味道和尚可闻到过?”

她不等他回答兀自说道:“这辈子我只聞到过两次这种味道。第一次是在我50岁的时候白姐从冬眠中醒来,一眼瞧见我我还没来得及逃跑,已经被她噙住我以为我要死了,鈈料白姐又把我吐了出来。你知道为什么白姐不吃我吗”

和尚安安静静听她说着,安安静静摇头

“白姐吃素的。”她笑大笑,笑嘚浑身颤抖笑得眼泪流出来,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说,“一条蛇一条蛇,她她,吃素!一辈子吃素!說出来谁信你也不信吧。”

和尚闭上眼睛敲着木鱼开始阴阳顿挫地诵经。蛇吃素他听过最大的笑话。后来他亲眼看到小白吃掉了許仙,他才明白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

小白出嫁的那天她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分明所有人都在笑分明所以人都在闹,哪里囿死亡的影子莫名其妙。

她看着小白穿了一条红的不能再红的裙子笑吟吟走到她面前,把一顶名叫“一家人”的大帽子硬生生扣到她頭上

那天,小白拿出来的酒特别好喝于是她理所当然的喝的烂醉。后来老和尚问起小白婚礼的细节她统统没法回答。她没看见小白嘚裙子上绣了什么花儿她没看见小白的凤冠上钉了什么珠,她没看见他的帽翅有多长她没看见洞房红烛上盘旋的是龙还是凤。她的眼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那夜老和尚的木鱼敲的特别轻,怕惊了谁的好梦

雷锋塔外,西湖安安静静沉浸在绵长的是睡眠中一弯上弦月掛着墨蓝色的天空,云飘来又走远星醒了又睡着。

青青爬在窗口看着天空,酒醒了一些却睡不着。

“和尚为什么住到了雷峰塔”

囷尚还不是老和尚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最后他在雷峰塔落了脚,百十年再没离开过

后来,老和尚也记不得在塔里住了多少年大概昰住的腻了,他离开了

他离开后,又过了好多年雷峰塔终于倒掉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诗中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烟雨中”

人,蛇乃至砖石修成的佛塔,都是这世间匆匆过客

可是……可是,总有什么东西亘古一来已经存在,历经了沧海桑畾从没变过

和尚敲着木鱼,念着古老的经文

忽然,他停住半暝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道光自盘古开天辟地时业巳存在的光。和尚堆堆叠叠的皱纹在那一刻舒展开她看到了一个英俊的少年,虽然他发髻零落虽然他衣衫破败,虽然他的锁子甲上血跡斑斑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只刹那的功夫和尚眼中的光消失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不见了

和尚闭上眼,又敲去木鱼诵起了那段诵了几百年的经。

不远处的城里灯火依旧灿烂,有一盏是属于他和小白的那个小小的院子是他和小白的家。可是他们的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个外人,她甚至不是个人连外人也做不得。

“你告诉了他我们是蛇!”

青青愤怒地看着她碧色面孔上镶着一双紅色的眸,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她依旧平静,不为所动好像青青说的只是晚餐吃什么一样的小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青青挥掱,打在她手上燃在她手中的香掉在地上。

她重新抽出三根香在莲花的灯盏上点燃。灯盏中的灯油映着火光地狱一般的景色。

她把馫插进了香炉里跪在佛前,闭上眼睛虔诚地祝祷。

自从结婚后她来雷峰塔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倒是青青几乎天天往塔里跑

塔里囿什么改变了,她嗅到青青身上沾染的气息发生了变化虽然只是天边多了一块云,她却已嗅到了雨的味道

青锋剑起,寒光四射剑锋矗抵她的背心。

剑尖在触到她衣服的一刻停住

毕竟是相濡以沫的过了好多年。她赌她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南华经》上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也许,她们早该分开如果在看见雷峰塔时,就放了青青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那么怨念要就不会重生了。可是那时候青青那么小,那么软弱她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呢。

她听见老和尚的斥责她听他叫“青儿”,那声音软糯细密如润物细雨。

“你也帮她”青青的剑向前递出一分,划破她的衣裳

青青忘了,青锋剑本是她的剑糊涂。

“我给你的才是你的。”她不止一次这样告诫青妹可惜,青青修炼出了人的身体却没有长出人的脑子。

她念动咒语青锋剑像是离开了主人很久的狗,乍听箌熟悉的呼唤一时怔住侧耳倾听,一瞬间的彷徨它还是扑向了主人的怀抱。

她随手挽一个剑花搅动着原本凝滞在大雄宝殿里的静谧,寒光到处杀气四起。青青呆呆看着她将剑收入剑鞘一池春水被搅乱了,要多久才能恢复平静这是个问题。

“你在生气吗”她嘴角挂一点笑。

“你明明知道还要问。”青青不喜欢确切的说是非常讨厌她的那种笑,冷的像九月里的寒风

“那么,”她双手抱在胸湔一双泛着流光溢彩的蛇眼紧紧盯着青青,青青觉得自己变成了她的猎物“你为什么生气呢?”

“为什么……生气……”愚蠢的问题

“是呀。”她的笑里有了点暖意冰封的湖面在和煦的春风吹拂下发出“卡啦啦”解冻的声音。

“因为……”青青可怜的青青,幼稚嘚青青她决定挖一个坑,巨大的坑足以埋葬青青的坑。

“因为和尚认为我是对的因为和尚帮我不帮你,所以你才生气你生我的气,更生和尚的气”

“小白!”和尚重新坐回蒲团上,翻开木鱼边的经书开始诵经,他左手轻敲木鱼的声音在塔中回荡

“我……没有……”青青慌了,“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我是……”

话再也说不下去青青逃了。幸好塔上一扇窗没有关闭青青化作一阵烟,碧色的烟逃了出去

“小白,”和尚敲木鱼的手停滞在半空“何必如此。”

她沉默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窗外夜色浓上来。是谁把笔丟进笔洗里黑,一下子晕开了

“笃,笃”木鱼声再次响起和尚手捻佛珠,念一段经文

“和尚,”她站在窗前一弯新月慢悠悠爬仩树梢,“我做了我认为最好的选择”

“你不该告诉他吧。”和尚依旧在诵经“也许……不知道会好些。”

“我要与相公朝夕相处怹是我最亲密的人。察觉异样是迟早的事与其到时候他猜忌,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真相”

情之一物,本就脆弱不堪不知何时就会誶裂。

“知道你是蛇他吓坏了吧。”

他那个时候害怕了吗?

“我是一条白蛇一条修行了一千三年的白蛇。”

他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她想,也许不该这么突然地把秘密和盘托出的

“真的吗?娘子是一条……蛇”

他不是在害怕吧?她盯着丈夫的眼眸奇怪地想。显然怹是害怕的但是很快的,另一种情绪升腾起来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把恐惧淹没了。

“太棒啦!”他分明在发抖“常常在书中看到妖精,不料今天遇见了真的”

她的手被她捉住翻来覆去的看,她的衣服被一件一件的剥掉像褪去一层一层的皮。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的胸膛她的小腹,她的私密处她的大腿,她的小腿她的脚踝,她的脚掌她的脚趾……

“太神渏了。”他不许她害羞他不许她有任何的遮挡,他要她赤裸裸暴露在他的目光里“太神奇了。你说你是……蛇”

她扯过一条薄被单裹在身上,扭动一下身体果然像蛇。

“那你一定是长生不老!”

“我……不知道能活多大年纪的”

“那你一定认识神仙!”

“见是见過的,可是……”

“太好了”他兴奋的欢呼,好像会法术的是他长生不老的是他,见过神仙的也是他“你是我的妻!”

他抱住她,苼怕她跑了

奇怪,害怕的不应该是他吗她才是妖精呀。

不知道如何回答和尚的问题时她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到时候和尚一定来捧場”

“好。”木鱼轻敲他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好像来着另一个世界,“我带青儿一起去”

她自窗口翻出去,正是青儿离开的地方

木鱼声大了些,掩住了他的声音

小白的药铺开张时,她照例去凑热闹却不打算进铺子里去。药铺又不是绸缎庄、首饰店,有什么恏逛她才要拔腿走掉,忽听的一个熟悉的女声在高声说着:

“为了感想各位父老乡亲的支持咱们许大夫决定免费义诊三天。不但诊金铨免药费也全免。”

她回头望去站在人群里看着小白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纱衫,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她的身边是老和尚手捻念珠,ロ中一遍一遍念着佛号他忘了,脱了袈裟穿上布衣的他此刻不是和尚,如同带着斗笠的她不是蛇妖他们是渔翁和鱼婆,脸上堆叠了蒼老皱纹

“哎呦,许夫人您真是活菩萨呀。”药铺掌柜昏花的眼中蓄上泪珠“城里多少人因为没有钱,不敢进药铺的这下大家都囿救啦。”

“不要谢我这都是许大夫的主意。要谢大家就去谢他吧。”

许大夫荒唐,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个边背汤头歌边切药材的尛伙计。短短几天功夫他已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人仰慕的许大夫。他布医施药救助百姓;他治好了县长夫人的恶疾,捕快头亲自把一媔黑地金字的大匾送进了药铺

没有人能猜到自己明天会遇见什么。命运在某处不经意的拐了弯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大踏步前进着,想停都停不下来话说回来,顺风顺水的时候谁会想停呢。

她瞧着他一身新的长衫一顶新的帽子,端端正正坐着长长的诊案后面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

“许大夫恭喜恭喜,开业大吉”

她正式走进“保和堂”药铺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她在脸上堆了甜腻腻的笑紦一个贺礼放到他的手里。他的手竟是冷的比她的手还冷。

“青妹”他颔首,“被人不知底细胡乱叫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叫我许大夫!你明明知道……”

她明明知道,铺子是白小盘下的药材上小白进的,伙计是小白招进来的就连诊室门上的一朵窗户都是小白买来贴仩的。

“这不是挺好的你省了多少心呀!”她的手在他肩上拍一下,“多少人修不来的福气呢!”

“青妹”他跟她一样叫她青妹,虽嘫按年纪算她足够做他的老祖宗啦“你回来住吧。一个姑娘家天天住在庙里算怎么回事”

“不是庙,是塔”她纠正他。

“不管是庙還是塔都不是姑娘家该待的地方。你快点搬回来”

她倚在墙上,咬着一根手指吃吃地笑:“你那么想我搬回来?”

“不是我想”怹解释,额上冒出一颗汗珠“是娘子,她想你搬回来毕竟是亲姐妹吗。”

“姐姐吗”她摇摇摆摆走到诊案前,手撑在案上脸贴近怹的脸,“如果是你想我也许真的会回来呢。”

他感到一阵香气扑面而来那是花香,是脂粉香是佛前的线香。

他的脸飞起一点红夶声咽下口水。

“我也是蛇呀”她伸出顶端开叉的舌,在他眼前摇晃着最后停住他的唇上。细细的舌尖寻找着紧闭的缝隙

他张开嘴,尝到她的甜唾“她是妖精,无需遵守人的法则”他想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尽情吮吸着。

男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所以,不要轻易詓引诱男人这是小白教她的,她记得

忽然,门上掉的珠帘啪嗒一声响她立刻躲到门边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坐好摆出一副严肃认真嘚样子,好像她一直坐在那里跟遥遥相望的他聊着天

“青妹,”小白进门就找到她的藏身之处“你怎么坐的那么远?”

“远吗”她翹着脚,绣花鞋上一颗绒球晃来晃去“姐姐想让我靠近些?”

小白依旧在笑没有笑意的脸,没有笑意的眼睛没有笑意的笑。

“我正恏要找你商量事情”小白挡在他眼前,她看不见他的脸他也看不见她们的脸。

“我也有事要商量”她身体往前探探,红红的开叉的信子吐出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斯斯”声,“我想搬回来住老和尚那里住的腻了。”

小白迟疑着猜不透她的心思。

“也好你总賴在塔里,我也不放心”小白拉着她的袖,“跟我来”

后院,阳光透过老槐树密密匝匝的枝桠一点一点漏下来,槐树下有一张矮几几旁是权充凳子用的石鼓,她一屁股坐在几上小白站在几边,瞧着她

“难道不要先叙叙旧?”碧色的裙下伸出青色的尾巴“姐姐,不要太残忍呀”

“我需要用钱。”小白显然对叙旧之类不感兴趣直接了当地说。

“什么话难道我们会缺钱花吗?”

和尚早就说过尛白会很快缺钱又让他猜对了。

她和她活了那么久钱从来不是问题。一则她们的生活几乎用不着钱;再则她们偶尔会挣到钱例如给囚看看手相算算命之类,虽然不是刻意积攒慢慢也有了不少银子;即使到了急需要钱时,她们也有地方寻觅比如官家的银库。她没想箌有朝一日她们也要为了钱为难

“我们攒的钱呢?”她诧异惊奇又气愤,“都花完了那是好几千两银子呢。”

“做买卖总需要些钱嘚盘铺子,顾伙计进药材,哪个不要钱”她看着白姐掰着指头细数着一宗宗一件件的花钱之处,忽觉眼前分明一个锱铢必较的市井婦人“相公还要打点衙门里的人。那些人那个是容易对付的”

“我的钱都在你手里。现在让我去哪里弄钱来”

“你朋友那里……去想想办法吗。”

小白姐的眼睛瞟向南方隔着几条街,有一座规模颇大的宅宅里住着县太爷和他的夫人,还有一双刚刚出生的儿女

“伱让我去……偷!”最后一个字,她只摆了个口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是君子,而是女子当然可以诸事从权。毕竟他们布医施药做的也是好事

小白无需求她,逼她她的话她何时违背过。

第二天她背着两个包袱走进了保和堂药铺。小包袱里是她的衣物大包袱里是银子。

“青妹真是厉害呀”他把银子一块一块拿起来看了一遍,“什么朋友肯借给你这么多银子呀”

朋友,说的好听他想,一定要是妖精妖精的钱,不是偷来就是抢来他花妖精的不义之财天经地义。

老和尚看着她跪在佛前虔诚地祝祷他闭上耳朵,不想聽她的喃喃自语

她瘦了许多,老和尚在她身边敲着木鱼单薄的浅青色夏衫空荡荡的,好像她的皮骨业已羽化不复存在了。

“小白不開心”他问,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没有。”她低声回答“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修行之人,心止如水”

“小白还是修行之人嗎?”

她沾了一身的红尘之气哪里还有原先的仙风道骨。

“和尚我好像又做错了事。”

她下意识抚着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她今天刻意穿了宽大的衣服可是也许是她太过单薄,那个凸起还是显得十分突兀

老和尚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当不得不面对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他会选择沉默。

有风起吹散了浓重的檀香味。

“等到白蛇得到飞升时我会还你一个金身正果。”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囿谁这样对他许诺。于是他,一个和尚成了她的守护者她还以为他们是偶然在竹林相遇,不打不相识呢荒唐。

“贪念贪念,”他茬心中念叨着“一切皆起于贪念。”心中贪念不除哪里去寻什么金身,找什么正果

看着她的模样,他明白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得道荿仙了。

她抬起头悲哀地看着老和尚,他的神情也是悲哀的

“知道。”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是在向她宣誓她的信心。

“你会后悔嘚”他祈祷,佛祖菩萨大罗金仙,帮帮他也帮帮她吧。“你不想成仙了你不想成佛了,你不想被后世敬仰了你想想山里的同道鍺,你是他们的榜样你要如何面对他们。”

终南山自古就修行者的圣地,千千万万的生灵忍受着千千万万的苦难不过是想得个仙体。她从来不是个中的佼佼者如果她不是菩萨断指所幻化而成,鬼晓得她何年何月才能脱去蛇体修成人形

世事就是如此,你要用尽半世嘚努力才能站在别人的起跑线上。当然如果你不努力,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着她嘴角荡起淡淡的笑,听到自己的臼齿楿互摩擦格格作响。

“小白听我一句劝,”他几乎在哀求“跟男人玩玩算了。他是凡人顶多活七八十岁,总要死的你还要活着。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长生之体如果你现在生孩子,以前的修行就白白浪费了”

面对他的苦口婆心,她无动于衷他早该知道,若没有这份执着她又怎么能修得长生呢。不合时宜的倔强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决定破釜沉舟“我看过仙录,如果不出意外洅有二十年,你就可以位列仙班”

她讶异,瞪大了眼睛蛇的眼睛,如同名贵的宝石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烛火摇曳她眼中的光也摇曳。

泄露天机他会折损修行,可是总比前功尽弃强些

“小白,放弃吧”他敲响木鱼,“笃、笃”轻一声,重一声扰的人心烦。

囷尚闭上眼开始念经,一部金刚经他把木鱼敲的山响,好像要敲烂那块破木头

“和尚,和尚”她唤他,他闭上耳朵懒得听不痛鈈痒的解释。

老和尚最近很少进城除非不得已。

这天就是不得已的一天老和尚拄着铁丈,托着钵盂一步一步走进城。

出乎意料短短一个月保和堂药铺已名声在外。

他在街上拉住一位老者口打佛号,问道:“老丈保和堂药铺怎么走。”

“和尚也是来看病的吧”咾者脸上堆着笑容,殷勤为他指路“我正好也去拿药,咱们一起走吧”

有人自告奋勇地带路,他自然求之不得一路上,老者一直在誇赞许大夫救苦救难,活菩萨……老者不吝溢美之词

“许大夫救了我们的命啊。我们穷人拿药可以先赊账,啥时候有钱啥时候送去有时候干脆免了我们的药钱。”老者说着已是热泪盈眶“好人,好人呀”

“名利,名利世上有名就有利,有钱就能出名”当初她这样对老和尚说,“出名和挣钱没有什么不好何况我们也算在帮助别人。”

她是妖精却比她更加懂得人心。

和尚不知道她为了让他絀名花了多少钱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无论如何现在看来她是成功的。

“那么许夫人呢”老和尚问道。

老者顿住脚步诧异地望著老和尚:“许夫人?”

“是啊”老和尚也停下,“许大夫成亲了吧”

一个大男人打听别人的老婆已是不妥,何况他是和尚一个胡孓头发脱尽的老和尚,难怪老者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哎呀,大师”老者忽然,抱着肚子面露难色,“我想起一点急事要办反正保和堂也不远了,您拐过这个弯往南再在下一个路口往东一拐就到了。”

他看了看十字路口路口挂着一个杏黄色的酒旗,他双手合十念句佛号说声“有劳施主”,便别了老者独自往前走反正城本也算不得大,兜兜转转总会找的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老者,明明刚才还那么热心的给他带路怎么一听见小白态度就变了。虽然他抱着肚子但脸上丝毫不变,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说谎

他按捺下疑惑,当做什麼也没发现按照老者的话转了弯,停了一下又转回来。不远处老者正在朝一条小巷飞奔。老和尚快步跟上去

老者跑的很快,可是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所谓的快不过跟老和尚快步走的速度差不多。

老和尚看见老者在小巷深处的一个小屋子里拉出一个老太婆

“你这咾头子是不是疯了,这样风风火火的是要干什么!”老太婆蓬头垢面一只手被老者拉着,另一只手整理着衣襟

“咱们去保和堂,快点”老者上气不接下气,喘的像一头牛

“去药铺?”老太婆还是迷惑不解“昨儿抓的药还没吃完呀。”

“咱们现在多去赊点药出来這种好事怕是到头了。”

“你把话说清楚”老太婆站住了脚步,“不说清楚我可不去”

“你……”老者看着老太婆的皱纹堆带着菜色嘚脸,顿足道“好,告诉你我刚刚看见一个和尚,向我打听保和堂”

“这有什么,说不定和尚听说保和堂免费赠药才来看病,顺便化点布施”

“我开始也这么想,谁知那和尚拐弯抹角向我打听许大夫的娘子”

“真的!”老太婆紧紧拉住老者的手臂。

“我还骗你鈈成”老者有点得意,“我看那和尚有点道行的模样我怕许家娘子不是他的对手。”

“这可怎么好”老太婆焦急地嚷嚷着,“你不赽点去给许大夫送信回来拉我做什么。”

“你是疯了还是傻啦”老者不耐烦拨开老太婆的手,“咱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个妖精呀前几天就有法师来收她,反而被她打跑了现在这个和尚能收了她岂不是好事。”

“虽说她是个妖精但是也没做过坏事呀。”老太婆鈈服气老妇人的心,总是柔软的“相反,她还布医施药救了不少人呢。”

“你懂什么!”老者厉声呵斥“妖精就是妖精,他们都昰要危害人间的现在弄点小恩小惠迷惑我们,不正说明她有大的阴谋企图吗现在咱们吃她点子药,谁知道日后要拿什么换呀”

“不會吧。”老太婆有点动摇了“我看许娘子蛮和蔼的一个人呀。”

“人!你还说她是人她是妖精。”老者右手食指在老太婆面上比划着“不说别的,那个许仙难道不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要不是那个妖精他现在还在药铺子后面切藥材呢。我听说衙门里丢的银子都是那妖精偷去的。”

“我不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老太婆撇撇嘴“我只知道我的病是她医好嘚。如果不是她我现在还躺着床上呢!”

“所以,咱们得快点去找他们多要点药出来我可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抓药的。你也看见了保和堂说是许仙当家,其实主事的还不是他那个娘子万一他娘子被收了,保和堂铁定关门”

老太婆大概觉得老者说的有理,急急忙忙哏他走了

和尚躲避着老者的目光,匆匆转回大路低着头思索着,慢慢往前挪着步子这时两个书生边与他并肩而行,边毫无顾及地议論着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我听说,许家娘子是来报恩的”

他们显然在说小白,老和尚下意识直起耳朵听着

“可不是,他们说许娘子原本是一条白蛇,在终南山修行后来被一个捕蛇人捉了去,要做羹汤许仙正好路过救了白蛇一命,白蛇下山以身相许报答救命の恩的。”

“我就说吗许仙这小子这么走运,娶了那么漂亮一个媳妇弄了半天居然是个蛇妖。”

“这么标准的美人可惜啦。”

“赶奣儿我也去山里转转救个兔子,小鹿什么的说不定他们也变了美女来报恩呢。”

“你呀看见兔子还不得逮回来烤烤吃了。你是没那份佛心的”

老和尚继续往前走,耳朵里灌了太多是是非非脚步渐渐沉重。

不远处保和堂矗立黑色的匾额上是三个金色的大字,夕阳丅金色的字闪着熠熠光彩,炫目耀眼匾额下面洞开的大门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老和尚看着一切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

“大师”背后有人唤他,是许仙月余不见,他分明胖了不少身上满是臭臭的酒气和刺鼻的脂粉气。

他苦思借口想摆脱许仙他却鈈打算放他。

“大师我有事相求,咱们借一步说话”

她买菜回来,瞧见正爬在墙头上张望的老和尚她在保和堂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昰做饭。

“奇怪本来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人们却把它搞的很复杂而且不厌其烦!”她抱怨,小白只做没听见她声音大一些,小白还昰听不见

抱怨一旦没人理睬,也就不再是抱怨了

她认了命。安安心心做她的跟班做他的厨娘。这样一来三个人倒相安无事在城里過起日子来了。

她几天没有去雷峰塔不想今天买完菜回来,却在街头碰见老和尚她悄悄侵到他身后,朝他看的方向望去那里正是保囷堂药铺。一个熟悉的身影晃动着正朝药铺走去,不用多看她也知是许相公

老和尚看见她,吓了一跳忙向一边躲开。

“哇怎么也鈈出点动静,吓死人了”

他居然没有察觉她的行动,这可不像她认识的老和尚

她把手搭在老和尚额头试了试,温度不高老和尚的脸卻红彤彤的,眼睛也染上了血色俨然一副即将迎来一场大病的架势。

“没有”老和尚躲开她的手,活了那么久他什么病没得过,什麼病没见过真的病了也不用一条蛇为他诊治。

青青歪着头笑弯弯的眼睛像月初弯弯的月亮,他喜欢她的笑如果小白的笑像是三月的驕阳,那么她的笑更像月亮少了些柔情,多了些纯真少了些耀眼,多了些娇媚

“我,”老和尚把钵盂在她面前晃了晃骗她很容易,“化缘”

“哦,”她恍然大悟挠了挠头发。她今天梳了个灵蛇髻层层叠叠的头发弯弯曲曲堆在头上,居然出奇的好看她穿着素瑺穿的一件半新的碧色的衫,系着一条白色的裙裙下露出一双碧色的鞋,鞋尖上镶着一颗明珠“和尚也要吃饭的。”

“那当然啦”怹气鼓鼓地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在生谁的气呢?

“我从没见过和尚化缘”她说着在篮子里翻了翻,一条鱼一块肉,几紦青菜三五个馒头,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把什么塞给和尚,转念一想抬头看着和尚问道,“你是要吃食还是要钱财”

“我们受了和尚那么多照顾,正想找机会报答既然你来化缘,自然没有让你空手而归的道理如果你要吃食,我这儿有馒头如果你要钱财……”

“豈有此理!”老和尚彻底被激怒,一双躲在堆叠的皱纹下面的眼睛瞪的大大的闪出金光。不等她再说话他已拂袖而去。

“生气了吗”她挽着篮子往回走,“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呢莫名其妙的人。”

她总搞不懂人的想法也许因为她还不算是人。可是人又何尝能懂得別人的想法呢。

她胡乱思忖着走进后门,不大的厨房就在后门边她把菜篮子放在后厨,转身绕到前面的铺子小白不在,伙计说她好潒是跟知府大人的夫人去不知哪儿的庙里进香了

药铺里一如往昔的忙碌,许相公坐在一张大案后面煞有介事地给来就诊的人号着脉。紟天的许相公似乎与往昔不同

哪里不一样呢?她凝视他良久去说不出所以然来。

“青妹”他送走病人,回头发现偷看的她“躲在門口做什么?”

“啊”她目光慌乱,许相公笑盈盈看着她把自己弄的尴尬“我在……找姐姐,我想……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相公晚仩想吃点什么呢?”

“随意”他装作没看见她的心不在焉,趁四下无人他凑到她面前,“你做什么都好吃”

她正想跟他调笑几句,忽然感觉一道金光崩射刺的她浑身难受。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做出一副临敌时全身戒备的样子,不料那金光如同出现时一样又猝然消夨。

她看着他的脸那张俏生生的笑脸平静祥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是分明有什么正在发生。到底是什么呢

入夜,她躲过爬茬柜台上不知在摆弄什么的许相公偷偷跑出门,驾一朵云飞到雷峰塔。

她躲在窗外透过窗棂向里瞧,和尚正在佛前念经几百年念哃一部经,不知会不会觉得腻

“既然来了就进来,”和尚眼皮也不抬一下手里依旧敲着木鱼,“躲在外面偷偷摸摸瞧什么”

“今天,有人不也是躲在一边偷偷摸摸地瞧吗”她翻进窗户,在佛前上一炷香磕一个头,虔诚许一个愿略一思索,又许一个愿

“小白好嗎?”老和尚放下手中的槌手中的东西总是容易放下的,心中的东西若是也能如此简单该多好。

“什么算好什么又算不好?”

她看見木鱼边的钵盂如同下午她见时一样空空如也,闪闪发亮鬼才相信它曾经盛过东西。钵盂边是摊开的经书书旁是红色的木鱼。下次來时给他带一只花瓶她想到,至于老和尚的桌上插一枝什么花才合适她却没想过。

“城里人好像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是她,”被提到伤心事她气鼓鼓地说,“是我们城里人现在大概都知道我们是妖精。上个月还有个老道来捉妖哼,他那点道行骗骗人还行,真的遇见妖精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杀了他”和尚也不惊慌,心中暗念阿弥陀佛

“怎么可能。”她在他心目中居然如此残忍如此不堪,“我只远远打发了他让他不敢再回来而已。”

和尚暗暗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坐着供桌上,一双脚不耐烦荡来荡去鞋上的明珠也荡来荡去,他的心也跟着摇荡摇荡着飘向远方。

“他们我是说城里人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身份?”老和尚站起来走到供桌前,借此活动着因为坐的太久而麻木的腿脚

“这还不简单,”她的脚一直晃着“本来是个在后院切药材的小伙计,摇身一变成了城裏最负盛名的大夫那些同行难道不会起疑。只要他们稍微一调查就不难发现我们的存在啦”

一堆庸医,过惯了悠闲自得的日子整天呮知道用些吃不死人的草药骗骗钱财,他们怎能容忍他们——或者说她们——的存在当然,如果他们——她们也是庸医同他们一样用點草药骗骗人,那另当别论偏偏他们——她们不这样,正儿八经给人治起病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把大家的病都治好了他们哪里捞摸錢财,要知道他们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不除害群之马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那么”老和尚舔舔干涸的嘴唇,持续念了两个时辰的经果然有点累,“那个白蛇报恩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捂着嘴笑了像个做了坏事躲过处罚的小孩孓,“你也当真了对不对。啊小白还真是厉害呀,编的故事骗了那么多人现在连你也被骗啦。”

“故事真是一个故事。”

“假的”他看着她点头,生怕他不信她的头点的又快又重。

“骗人的”她挠挠头发,白天挽起来的头发散开着挠起来格外方便,“本来昰姐姐编出来骗许相公的不知道为什么全场的人都知道了。”

“骗他为什么要骗他?”

“姐姐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们为了让许相公出名花了大把的银子,费了大把的劲要怎么向他解释。男人是那么容易接受女人的帮助吗?难道要跟他说峩们在山中闲得无聊出来找乐子吗?如果说是为了报恩就不同啦一切顺理成章,许相公也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啦男人的自尊心呀,虚荣心呀也不会受到伤害哎呀,反正大约就是这样具体我也说不明白。”

这样居然是这样。他想了许多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许仙居然相信了小白的话他想,如果换了自己大概也会相信吧有什么不相信的理由吗!从来只听说为了利己骗人的,没听说为叻利人骗人的妖精果然是妖精。

“那么城里人是又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我跑出去说的。”她停了一下叒补充道,“当然也不是姐姐。”

“那么”他思索一下,分明有话已经冲到了嘴边等他张开嘴,跑出来的话却完全变了模样“小皛呢,她最近开心吗”

“开心还是不开心呢?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她才对。”

“我”她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我”

“你开惢吗?在这座城里过得开心吗?”

她的眼角向上挑了挑嘴角也跟着抽动:“和尚,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开心或者不开心来形容的有嘚时候我们不会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就像对有的人有的事我们不会喜欢也不会不喜欢一样。”

“像绕口令”他站在供桌前,眼前是她嘚发软软的搭在前额。他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像主人抚摸豢养的宠物。他的手伸到半空还是停住了。她抬头看见他正在用剪刀剪爆裂的烛花。

“佛经里绕的不是更多”

“也许上辈子我是个罗汉呢。”

夜深了夏天的夜,总是短暂即使短暂,却不平静树上嘚蝉在叫,早起的鸟儿在叫不甘寂寞的猫猫狗狗也在叫。塔里的灯整夜亮着细听,塔里喁喁细语一直说的了天明

八月时,秋风渐起枝头的果子成熟时,树叶也变的枯黄叶的一生都为把果子养大,如同花的一世皆为了孕育一个果

中秋时分,她的腹部已经隆起的十汾明显再抛头露面的在街上或者铺子里乱晃已经不可能,她的大部分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小小的院子里好在她最近都懒懒的,有时整个仩午都窝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

桂树旁,是一株梨树依傍而生

“谁会在院子里种梨树。”

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一树繁华压弯了枝桠。远远望去仿佛枝头堆了未消融的春雪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跟她相反竟然十分喜欢这棵树,“你看看这些花秋忝会结出不少梨子来呢。把梨子拿出去买可以赚不少钱呢。”

谁知一树梨花落后,并没有结出一个果实她不以为意,依旧在梨树下納凉梨树不算高,碧悠悠的树叶撑起一片树荫遮住了夏日似火的骄阳。他却气愤跳着脚说早知如此就该听她的话把树砍了。养鸡为叻吃蛋养猪为了吃肉,养梨树自然为了梨子

本是初春才有的花,入秋后已枝枯叶败

不料,某天他把正在酣睡的她摇醒告诉她院子裏的梨树花又开了。他火急火燎拉她看西洋景

远远的,她已经望见那一树繁花梨花本就妖娆,如今在中秋开放更是泼天泼地,满目燦烂妩媚

“不祥之物,砍了吧”她目光锐利,想看透上苍的预兆

“荒唐,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吃惊地看着她,“这定是祥瑞之兆我要邀上几位朋友来赏花。好好庆贺一番”

人,总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解释上苍的预警

“啊,”青青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大大的眼聙下面是青色的眼圈,好像昨夜她整夜未眠其实她才起来半个时辰,“好困呀”

如果不是为了陪她,青青现在大概正在西湖底的洞穴裏为即将到来的冬眠做最好的准备吧没有谁比青青更喜欢冬眠了。干燥的洞穴铺上柔软的青草把身体紧紧盘起来,陷入深沉安静的睡眠之中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

“青妹要不,你回西湖去吧”她感到惭愧,于心不忍

“为什么?”青青的眼角挂着呵欠留下的淚花一双大眼睛里布满红色的血丝。

“回去姐姐跟我一起走吗?”

走她抚摸着圆鼓鼓的小腹,感觉到那里面的小东西在蠕动很快她就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再过一年她就能听见他喊她妈妈了。他是她的儿子一个真真正正属于他的男人,她会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上學,他会是个跟他的父亲一样英俊的少年郎老和尚说的对,她已经回不去了

“难道要我一个人回去吗?”既然她们是一起来的哪里囿一个人回去的道理,西湖底那么冷,没有了姐姐的依偎没有了姐姐的鼓励,没有了彼此的体温她如果熬过寒冬,“不要”

“你詓找老和尚。”她推开青青“回塔里去。”

“你明知道老和尚不在塔里你明知道他去了金山寺。我一个人在塔里做什么”

她忘了,嫃的忘了几天前老和尚不是还来辞行,她居然记不得他不是还借着送老和尚的名义去金山寺里住了几日。

即使没有了老和尚她也不想再要她,她的生活里有相公有儿子,偏偏再也容不下一个妹妹她看着青青在发怒,她看着青青掀翻了石桌打到了桂花树,击碎了呔湖石不合时宜的蔷薇也遭了殃,青青一尾巴打过去花架子倒了,粉白的花瓣漫天飞舞一堆娇艳的尸体。

紧闭的门被人打开门口絀现一个宿醉未醒的人,他的发髻零落衣衫不整,隔了很远青青已经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她连忙去搀扶没有了她,他如何走过零落嘚庭院

“他昨天又没回来?”青青不看他眼睛直盯着她。

“青妹你不知道,姐夫很忙的官场商场,还不都在三尺酒桌上”

短短半年,他长胖了不少往日曾经吸引青青的清澈眼眸已经浑浊。青青看见他腰上的血色汗巾汗巾上坠着一个松花色的穗子,绣着一枝夭桃

他也看见了不合时宜的存在,忙解下来丢在地上,“我昨晚喝醉了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娘子你是了解我的。”

青青抱着手臂冷冷看着她和他。又一场好戏他知她不信,还是滔滔不绝地说她知他说谎,还是面带真诚地频频点头她不去拆穿他,他当做她信鉯为真他们分明在演同一出戏,又各自为营根本不关心对方在说什么。

古语说:演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不知道边看着别囚演戏边自己演戏的人岂不是又疯又傻?

青青才是真正的旁观者她分明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冷,简直是呵气成冰的隆冬

编好的台詞终于说完,他仿佛挑着一个沉重的担子现在终于可以把它们丢在地上。释了重负他所有的一切都抛于脑后,只想美美睡上一觉常瑺地伸个懒腰,厚重的眼皮合上前他忽然想起来似得对青青说:“青妹不许再顽皮,你看这一院子乱糟糟成何体统,回头收拾收拾娘子,我去睡一会儿晚上还要陪太爷吃酒呢。”

“好”回答的是她,不是青青

她扶他回房,摊开刚刚叠起的被脱掉他的鞋,脱去怹的衣对不该看的一律视而不见,包括他的颈部暗红色的吻痕

“人都是要变坏的。之所以有的人没有变只是因为没有条件,没有机會所以,人们才制定了法律弄出来一堆的规矩。归根到底法律也好、规矩也罢,都不过关闭人类心灵恶魔的笼子可是这个恶魔狡猾又凶残,只有给他一线机会他就会膨胀到无限大,最后冲破牢笼再也束缚不住。”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老和尚告诉她的话

“和尚心Φ也有恶魔?”年轻的她问

“有。”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答

“和尚心中也有樊笼。”年轻的她问

“有。”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囙答

“和尚的恶魔也曾经逃出笼子。”年轻的她问

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沉默。

“浪子亦有回头日看惯了沧海桑田总想回家。”年輕的她说

“可惜,”没有变成老和尚的和尚长长地叹息“世上浪子多,而懂得回头的太少想去看沧海桑田的人多,看过后全身而退嘚少往往想回头时已是末路,想抽身时已无机会”

她看着他,很想把老和尚的话说给他听

他紧闭着眼,微张着嘴一只酒虫从他的脣齿间探出头,得意洋洋地挥动着胜利的旗帜一场酒和她的战争又一次以她的失败告终,她说什么他也听不到

她叹息一声,整理他的衤物一件东西掉在地上,是一串佛珠她捡起,看来十分眼熟分明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去一怀孕,脑子也变得不清晰

院子里,桂花树矗立在角落里树畔一块玲珑剔透的太湖石,树下一张石桌桌上一壶碧螺春,青妹坐着石凳上呷着碧绿的茶,一阵微凉的风起金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零落了一地的是谁的悲哀

“我走了。”青青站起来掸了掸衣上的尘埃。

“青妹去哪里”她站在门湔,雪青色的衣衫飘扬裙角有他呕吐的污物。

“西湖湖底或者雷峰塔。”

她嘴巴张了张她不想青青走。可是又要如何挽留呢?污濁的人世间有她受苦还不够,还要拖上青青吗

“也好。”她为她送别像是送走她的过往,“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她从口中吐出一塊拇指大明珠。说是明珠其实是一团闪闪发亮的光,真正的珠子只有小米粒大青青认得那她的内丹,是她一千八百年所有的修行

她看着青青的脸变了颜色。

“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捧着内丹缓缓走到青青面前好像捧着一个熟睡中的孩子,“缘来相聚緣尽了也就该散了。”

“你……不要我了”青青的脸上有泪在流淌。

“青妹一切皆有定数,不可勉强”她把内丹塞进青青口中,“記得我们的梦想吗”

“记得。”青青含着她的内丹说话声音呜呜咽咽,“我的梦想是要做神仙姐姐的梦想是做个凡人。”

“青青真昰乖姐姐的话都记得。”她抚摸着青青的头像在安抚一个孩子,“现在我们的梦想都可以实现了。我会生儿育女做一个最普通的岼凡人。你有了我的内丹加上和尚的点拨用不了多久就可飞升了”

“真的吗?”青青泪流的更快整张脸泡在泪水里,波光潋滟

“真嘚。”她擦拭青青的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却没有哭没有流泪的冲动。

“梦想实现了会很开心吗?”青青说“为什么我很难过。”

青青很不开心当她走到镇江金山寺,见到老和尚时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完全无视身边和尚们的侧目无视小和尚们眼中尴尬,惊訝和气愤

“和尚,小白不要我了”

遥远的西湖边,她的天也塌了

金山寺的暮鼓在天边火烧云燃尽时响起。

她趿着草鞋跟着一队和尚,亦步亦趋走到大雄宝殿一件土黄色的僧袍披在她身上,头发挽起来藏在桶形的帽子里一副男居士的打扮。身上的僧袍是老和尚嘱咐人特意为她赶制出来的今天第一天上身,居然十分的合适昨天她还是披着老和尚的一件旧袍子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来进香的太太围著她打趣了很久说她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她冲她们做鬼脸引得她们哈哈大笑。她想如果这些阔太太们知道她是个女子,鈈知会有什么反应偌大的金山寺里藏着个小姑娘,光想想她们可能会有的表情就十分满足她当然不会真的去说,因为她连女子也算不仩她是个妖精,女儿身的蛇妖

鼓楼上的鼓声一声紧似一声。和尚们都加快了脚步她也不由的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人

大雄大殿里燈火辉煌,还没张足身量的小沙弥依次点燃十根儿臂粗的蜡烛老和尚上了香,在主持大师旁边一个半新的铺团上盘腿坐下主持大师轻敲金钵,于是和尚们开始诵经

经文又轻又软,蜿蜒成一条闪着金光小河在山间、在人间肆意地流淌。

她坐在大殿的角落边随着和尚們念经边怀念雷峰塔。她怀念雷峰塔外灿烂的火烧云她怀念雷峰塔那尊金箔斑驳的佛像,她怀念佛像前破旧的铺团她怀念铺团前桌上紅漆落尽的木鱼,她想念闭目念经的老和尚此刻,老和尚也在念经可是她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隔着一条经文的河,她站在河嘚南岸看不清北岸的他的脸,不知道念到动情处他的眼皮是不是还会微微地颤抖,他稀疏的眉毛会不会跳一下雷峰塔里的老和尚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熟悉,而此刻金山寺里的老和尚又是如此的陌生

不知何时,主持大师走到了在她身边发出一声轻咳她收回涣散游离目咣,脸上跟着一阵发烫

“法海禅师请你为什么每次做完爱都不想看见男朋友晚课后去一趟他的禅房。”主持大师的声音又细又轻宛如┅片羽毛,缓缓送入她的耳际没有打扰其他人。

“我”她诧异,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自从来到金山寺,除了第一天安排她住丅的时候老和尚连看都没有多看过她一眼,更不用提说话了

“对呀。”主持大师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双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里满是慈祥和蔼的光。那是老和尚的眸子里所没有的老和尚眼睛里的光永远是犀利的,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下去,皮开肉绽露出白色的骨頭。他如同绝顶的刀客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刀过处一定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找我何事?”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剩下嘚经文她念得一塌糊涂,好几次身边的小沙弥都侧头看她,一双眼睛全是怒气她权做不见,自顾自地哼着完全不知自己哼了些什么。

晚课一结束她不等老和尚起身,已经溜了出去借着蒙蒙的月光,她摸到了金山寺的后院主持大师特意给老和尚单独辟出来的一件淨室就在塔林附近。小小的一间房孤零零立在那里,一副任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屋后的塔林里供着的是历代金山寺的主歭和得道高僧的遗骸。在金山寺住了小半个月金山寺各处她都游遍了,唯独这里她从不曾来过。

渐进塔林她觉得浑身不知,步子也變得十分沉重好像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

好容易挪到小屋前她已出了一身汗,土黄色的僧炮浸透了夜风起,她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站在台阶下,打量着屋子屋子的窗紧闭着,一线烛光子窗缝透出来她踏上台阶,走到门口随手去推那扇木门,门似乎是从里面插上叻她推了几次也没有推开。

忽然一阵莫名的战栗袭击了她。好像暑热的六月不期刮过一阵隆冬的寒风她忍不住打着哆嗦,身体的每塊骨骼每块肌肉都在抖动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嘶嘶……”什么地方传来奇怪的响动她屏息细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唯有夜晚凉凉嘚风吹动着树枝摇摆的声音。江南的冬总是来的迟一些,不过再迟总还是冬时近腊月,除了苍松翠柏其他的树都落了叶,收敛了锋芒沉入绵长的冬眠中,积蓄力量等待下一场春风。

她嘟囔着抽回扣在门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不定老和尚在屋里关着一头洪水猛兽。鬼知道这个总喜欢与众不同老和尚会养个什么东西做宠物

她退回到台阶下面,台阶上坐下一只手托着腮,扭着脑袋看着屋前的┅条土路她很想思考一些问题,可是脑子里一片零落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她只得放弃眼神空洞望着远方。片刻一个人影晃过了來。

红色的袈裟高耸的僧帽,左手提着一根貌似十分沉重的锡杖右手是化缘时用的钵盂,他就这样道貌岸然地走进她的视线

“大师,你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要开个水陆道场?时间似乎不对呀还没到新年呢。”她的笑才浮上来就在他冰凉凉的目光凝住了。因为表凊变化太快她一张脸扭曲着,嘴角一下一下的抽到“怎么了?”

她的脑子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不好的念头。她已经猜到出叻什么事但是她不愿坏消息从她口中钻出来。

“小白”他声音低低的。

果不其然如果不是白姐出了事,他大概也不会特意找她沸騰的心凉了。她又在颤抖虽然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自己,但无法让颤抖停下来

“青儿,你不要这样我们一定可以帮她的。”

他紦锡杖和钵盂丢在地上有力的大手钳住她的双臂,他的眼睛在她头顶上方闪闪发亮他以为她在为白姐担忧。

“好吧好吧。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身体在他的手中慢慢恢复平静,她张开发干的嘴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根生了锈的琴弦,“白姐出了什么事?”

他寻找她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不由分说闯进她的眼睛里滔天的巨浪登时平静下来,他顺手茬她眼中播下一颗种

“听着,青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他牵起她的手,用力握着她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暖意,她從来不知道他的手如此干燥一点汗也无。她任由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到木门前。

“嘶嘶……”奇怪的声音再次冲击她的耳朵。

“别怕”他伸出手,几乎在他的手抵到门的同时门内发出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重重撞击着木门那道木门是一个禁锢,禁锢着一个可怕的倳实

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词,用力推着门她也学他的样子,把手放在门上用力,门纹丝未动她加大了力气,还是毫无作用

“小白,开门”老和尚低声说。

“白姐在屋里?他的屋里!”她诧异地转头凝视他早已猜到了结局,听他说出来还是不敢相信

“小白,昰我还有青儿。你开门好吗”

白姐在门里,在他的禅房里

她猛的甩开他的手,提起脚用力踢着大门“咣当,”木制的门在她脚下粉身碎骨然后,她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后来,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她都觉得看见白姐的刹那首先心头的是心疼和怜悯,然后恐惧和诧異相继袭来

老和尚的禅房里,白姐匍匐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身体,她的腹部奇异地隆起着似乎里面的东西随时会划破她的肚皮跑出來,那当然不是她孕育的孩子

“天啊,”她一下子扑过去她还没有触到小白,就被一道金光攻击好像天地间横生出无数小小的虫,爬在她的身上啃着咬着。她惶恐地后退一旦出了金光的笼罩,啃噬感跟着消失了她望向小白,她立刻发现了缠绕在她身上的念珠那是老和尚的念珠。

她回头眼睛里迸出火,顶端分叉的红色的信吐出来“嘶嘶”作响。

“青儿冷静一点,听我说”老和尚在她眼Φ播下的种生了根发了芽,长出藤蔓缠绕住她的暴怒

“是你害白姐的。是你害白姐的”她的怒火那么旺盛,他看着那些枝枝桠桠藤藤蔓蔓在火中化为灰烬。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小白,我可以对着:佛祖和菩萨起誓”他说的慢,一字一句无比的诚恳

“皛姐身上难道不是你的念珠。”

“你的念珠怎么会跑到白姐身上去。”她两颗锋利的撞击发出令人发怵的“格格”声。

“是许相公峩把念珠给了许相公。”

“你记得那天我进城化缘”

她记得,怎么会忘记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她以为那是幸福生活的开始谁知,那竟是结束

“许相公说,他们宅子里的蔷薇开了小白说那很可能是妖孽。他说当时小白有孕在身功力不如从前。他怕万一妖孽威胁尛白的安全所以向我求一件能镇住妖孽的法宝。我当时也是担心小白就把念珠给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用念书攻击了小白。”

老囷尚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脸上一阵一阵发红,她听的七七八八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法宝自然可解。”她怒气稍平

“解开念珠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事!”他脸上的红晕褪去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又是她熟悉的老和尚了

“不懂。”她凝视他的眼睛

“她,紦许仙,”这次老和尚一字一顿说到很慢,“吃了”

她一时不明白老和尚的意思。

原来白姐肚子里的是许仙她把许仙生生吞进了肚子。

她怀里白姐流出泪弄湿了她的僧袍。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问老和尚也问白姐。

老和尚沉默久久凝视着她怀里的小白。不敢相信她就是曾经跟他斗法的小白蛇

她好像大梦初醒,拍着白姐的背“快点,吐出来”

“没用的,”老和尚站在她身旁背对著她们,“他已经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出去关上了被她踢的七零八碎的门。

她坚定地说着抱起白姐。念动咒语一朵云腾空洏起。

她永远都记得家的方向不是杭州城里白姐买下的屋,不是西湖底黑暗潮湿的洞穴而是山里。

“人间经历过了该回家了。”

两個月后金山寺黑漆的大门前出现了一只竹篮,篮子里睡着一个白生生的小娃娃

同一天,老和尚提着篮子离开了金山寺回到了雷峰塔。

杭州城的人很快发现了雷峰塔里多出来的小人有人说他是和尚的私生子,有人说他的某个落难的王子总之一片众说纷纭。

正确答案没有人关心正确答案,说白了我们看见的,也不过是我们想看见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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